第五章 莫须有先生看顶戴(2)
“老太婆,我小时所喜欢的东西,我记得清清楚楚,那简直是想不通的事,好比我最喜欢过桥,又有点怕,那个小人儿站在桥上的影子,那个灵魂,是我不是我,是这个世界不是这个世界,殊为超出我的画家的本领之外了。”
老太婆自言自语,不晓得咕噜些什么,莫须有先生忽然大摆架子,不屑于听了,停顿了一会又说他的话:
“麒麟之于走兽,凤凰之于飞鸟,猫捕耗子,耗子唱耗子戏,我都喜欢,我所〈以〉最不喜欢的就是拿来做花翎的那个孔雀,只看见它的羽毛,不看见它的生命,令人怪没有意思的,所以我在什么公园里看见有人围着一只孔雀看,我就觉得这些人没出息。”
“莫须有先生,你这个人一点同情都没有,你不晓得我的心里是怎样难受……”
“哈——我且问你,你那个东西是谁的呢?”
“什么?”
“那里,那墙上挂的弓。”
“我告诉你过,我们保卫皇室,人人都得有跑马射箭的本领,这个弓,便是我们的曾祖父当初在关外所用。”
“好不好,这个东西就挂在我这里?我喜欢看它。”
“那有什么不可以?”
“哈,那我高兴极了,——有一位老汉,同我相好,他说他愿得一枝百战钢枪挂在他的凤凰砖斋壁上。他原是江南水师出身。”
“那这个相框子我拿走不拿走呢?是我们老爷子同他的几位好友在吉林省城照的。他老人家喜欢喝几杯,你看,这个就是。下雪的天,大家坐在亭子里喝酒。”
“是不是我们黄冈的竹楼?——唔,你也把它取下来罢,拿到你那边去挂着罢。这个我有说不尽的心事,我的高明的房主人千万请原谅。古之人,或者一张画像,如果中意,我也是喜欢摆在我的屋子里的,仿佛觉得我于他是不相干,好比我有一张杏坛讲学的孔丘,我的一位朋友送我的。我的母亲六十生辰,曾经寄我一照片,我也只好珍重它收藏起来了。惭愧得很,我总有一个绝缘的意思。我之搬到你这里来住,那也实在是一个住旅馆的私心,彼此之间有不必关系的可能。”
说着他张皇四顾,有一件事情不由你作主的样子,叫她给他一点纸,她问他什么用,他说他要上茅司,于是他出了门上茅司,走得很快,不言语。方其出门时,叮咛了一句:
“话没有说完,回头再谈,——昨天有一般朋友请我上会贤堂,他们都喝醉了,我只是吃菜。”
于是我们也只好下回再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