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序


  郑振铎兄让我将零碎的文字编起来,由商务印书馆印入《文学研究会创作丛书》。他和商务印书馆的好意,我非常感谢。但这里所收的实在不能称为创作,只是些杂文罢了。

  写作的时日从十三年八月起,到今年秋天止:共文二十九篇,分为甲乙两辑。甲辑是随笔,乙辑是序跋与读书录,都按写作先后为序。用《你我》做书名,没有什末了不得的理由:至多只是因为这是近年来所写较长的一篇罢了。

  不记得几年前的一个晚上,忽然心血来潮,想编集自己的零碎文字;当时思索了半天,在一张小纸片上写下一个草目。今番这张小纸片居然还在,省我气力不少;因为自己作文向不保存,日子久了便会忘却,搜寻起来大是苦事。靠着那张草目,加上近年所作的,写定了本书目录。稿子交出了,才想起了《我所见的叶圣陶》,《叶圣陶的短篇小说》,《冬天》,《〈欧游杂记〉自序》;稿子寄走了,才又想起了《择偶记》,想起了《〈老张的哲学〉与〈赵子曰〉》。偶然翻旧报纸,才又发见了《论无话可说》;早已忘记得没有影子,重逢真是意外——本书里作者最中意的就是这篇文字。

  《“海阔天空”与“古今中外”》是十四年写的。那时在浙江白马湖春晖中学,俞平伯兄在北京,两人合编《我们——一九二五年》;这篇和《山野掇拾》都是写给《我们》的。白马湖是乡下,免不了“孤陋寡闻”,所以狂妄地选了那样大题目。《我们》出来后,叶圣陶兄来信说境界狭窄了些,与题不称;“坐井观天”,乡下人到底是“少所见,多所怪”的。这回重读此文,更觉稚气;但因写时颇卖了些气力,又可作《我们》的纪念,便敝帚自珍地存下。《山野掇拾》写了三天,躲在山坳一所屋子里;写完是六月一日,到了学校里才知道那惊天动地的五卅惨案。这个最难忘记。《白采的诗》也是在白马湖写成,是十五年暑假中。老早应下白采兄写这么一篇,不知怎样延搁下来;好容易写起,他却已病死,看不见了!真是遗憾之至。

  十九年圣陶兄有意思出一本小说选,让我主持选政;便有了关于他的两篇文字。后来他不想出了,两篇东西就存在他那里。这回是向他借抄的。

  《给〈一个兵和他的老婆〉的作者》拟原书的口语体,可惜不大像。《给亡妇》想试用不欧化的口语,但也没有完全如愿。《你我》原想写一篇短小精悍的东西;变成那样尾大不掉,却非始料所及。但是以后还打算写写这类文法上的题目。《谈抽烟》下笔最艰难,八百字花了两个下午。这是我在《大公报·文艺副刊》上的第一篇文字;《〈老张的哲学〉与〈赵子曰〉》是在同报《文学副刊》上第一篇文字。中间相隔五年,看过了多少世变;写到这里,不由得要停笔吟味起来。《冬天》,《南京》都是圣陶出的题目。《萍因遗稿》是未刊本,此书不知已流落何处。《粤东之风》稿交给北新多年,最近的将来也许会和世人相见。

  十几年来的零碎文字,至少还有十一篇不在现在的目录里。其中一篇《中年》,是一个朋友要办杂志教写的。杂志没办成,稿子也散失了,算是没见世面。另一篇记辛亥革命时自己的琐事,登在十八年《清华大学国庆纪念刊》上。那是半张头的报纸,谁也没有存着;现在是连题目也想不起了。

  是为序。

  朱自清

  1934年12月北平清华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