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革命文学的文献(1)
现在的出版界和文坛,都以上海为中心;上海的情形,比别处发达,也是自然的道理。除革命文学一派外,还有所谓“以趣味为中心”(成仿吾氏语)的“语丝”派,和“创造的理想主义”(见《新月的态度》一文)的“新月”派;由革命文学派的攻击他们(看成仿吾氏《完成我们的文学革命》——《洪水》三卷二十五期——及彭康氏《什么是健康与尊严?》——《创造》月刊一卷十二号),可知他们是革命文学派的劲敌;而语丝派,受攻击更甚,可知这一派的势力也更大些。他们有着四年的历史(《语丝》于十三年十一月创刊),和在北平、上海两地的影响,根柢自然深厚些。这可以说是我们文坛的三鼎足;也就是我们文艺界的分野;他们间的斗争,便是成仿吾氏所谓“文艺战”。
本篇只想介绍几种关于革命文学的理论的书籍和杂志,依次加以简单的说明。他们的是非曲直,姑且置之不论;我是还不希望加入这种文艺战的。
这回革命文学运动的远源,不用说是苏俄;成仿吾氏在十六年三月出版的《洪水》(二十八期)上,有《文艺战的认识》一文,已经提到苏俄的“艺术政策”,说“他们认定了文艺为第三战线(外交、经济是第一、第二战线)的主力”。而从任国桢氏所译的《苏俄的文艺论战》和鲁迅氏转译的《苏俄的文艺政策》(见北新出版的《奔流》一卷一期至五期)里,我们也可看出革命文学派所受的影响,虽然他们似乎始终未曾正式说明。他们所受苏俄的影响,并不是直接的,是从日本转手来的。因为我们没听说成仿吾氏等懂得俄文,而日本关于苏俄文艺的著译,单就现在翻过来的而论,已经有四五种——《苏俄的文艺论战》据“前记”及“小引”里说,是直接从俄文译出的——他们的文坛上又正在议论辩驳“无产阶级的文艺”的问题。(见郁达夫氏《公开状答日本山口君》——《洪水》三卷三〇期)成氏等从他们获得革命文学的“意识形态”,也是自然的形势。不过这么说时,他们不但受苏俄的影响,也受日本的影响了。
关于苏俄的文学,我们有《苏俄的文艺论战》(未名社印),托洛茨基的《文学与革命》(同上,韦素园、李霁野译),——这大约是从英文转译的(此书正在再版,我尚未买到,故不能确说)——《苏俄的文艺政策》(《奔流》所载,尚未译完。画室氏也译此书,将在光华出版),这些是直接的材料。《苏俄文艺论战》附录《普列汉诺夫(Plekanov)与艺术问题》一文,说明普氏怎样用马克思的X光线照了艺术。这篇文几占全书之半,所论颇有精到之处,不但能自圆其说。其余各篇,须与《苏俄的文艺政策》并看,才有意味。这后一书是日本外村史郎、藏原惟人辑译,共有三部分:
1.关于对文艺的党的政策——关于文艺政策的评议会的议事速记录。(一九二四年五月九日)
2.关于形态战线和文艺——第一回无产阶级作家全联邦大会的决议。(一九二五年一月)
3.关于文艺领域上的党的政策——俄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的决议。(一九二五年七月一日《真理》所载)
现在鲁迅氏译出的只是第一部分。藏原惟人的《序言》说,从这些记录,我们“发见无产阶级文学本身以及对于这事的党的政策,凡有三种不同的立场”:——
1.由瓦浪斯基(A. Voronsky)及托洛茨基(L. Trotsky)所代表的立场:他们是否定独立的无产阶级文学,且至无产阶级文化成立的。
2.瓦进(I. L. Vardin)及其他《那巴斯图》(Na Pastu,杂志名,在前线之意)一派的立场:他们与下一派同主张站在阶级斗争的地盘上的无产阶级的文学——文化的成立。但又以为在文艺领域内,是必须有党的直接的指导和干涉的。这便与下一派不同了。
3.布哈林(N. Bukharin),卢那卡斯基(A. Lunachaisky)等的立场:他们主张由党这一方面的人工的干涉,首先就于无产阶级文学有害。
鲁迅氏在《奔流》一卷一号的《编校后记》里,说这三派“约减起来,不过两派。即对于阶级文艺,一派偏重文艺,如瓦浪斯基等,一派偏重阶级,是《那巴斯图》的人们;布哈林……又以为最要紧的是要有创作”。但我又从《人生诸问题》(Problems of Life)及别人引的《文学与革命》中的话,知道托洛茨基是始终主张革命文学或无产阶级文学的不成立的。
画室氏从日本昇曙梦的书里,译出《新俄罗斯的无产阶级文学》、《新俄文学之曙光期》、《新俄的演剧运动与跳舞》三书(北新印)。我觉得第一种最好,叙述得简要明洁,又有许多新诗——歌咏机器和工厂的——为证,给了具体的印象。第二种最干燥,满是历史,而且满是人名。第三种也很明白,但对于西洋一般的演剧与跳舞的历史与现状茫然的我,却也不能从这本书得着什么东西。这本书前一两年曾被列入禁书,不知现在还可得否。此外,还有张资平氏译的藤森成吉的《文艺新论》(创造社印),是一本论无产阶级文学极好的小书。兹列其目录如下:
总论
一、从前的文学论及美学
二、新美学,新文学论
三、文艺和唯物史观
四、其他图形
五、何谓无产阶级文学
六、无产阶级文学能成立么
本论(述略)
一、无政府主义的世界
二、文艺和阶级斗争
三、社会革命和文艺
四、文学者和实际运动
他说“托洛茨基是全由政治的立场立论的。我是由纯文学的立场立论的”。(一〇〇页)又说阶级文学“是以无阶级为目的为理想的文学”。(八九页)又说“最本来的文艺精神”,“可以说是无产阶级的精神”(九五页)。这些——特别是末一个命题——都是很重要的见解。还有方光焘氏抄译的平林初之辅的《文学之社会学的研究方法及其应用》(《一般》二卷四号,三卷一号。大江书店印成单行本,名《文学之社会学的研究》)“大部分是祖述Taine的”,但也参用普列汉诺夫的“经济的因素”说。此文分方法论,应用论两编,论述颇为精悍。他在方法论里说及“影响到文学作品的各种的力”,而以图式表明如下,这图式是不须说明的:
所以不惮烦地介绍这些与革命文学有关的译著,有两种用意:一是可以看看革命文学的渊源——现在的革命文学派显然受着这些译著的原本的影响。二是可以看看将来革命文学的趋势。这些译著里以《苏俄的文艺论战》为最早(十六年八月),《苏俄的文艺政策》最晚。(去年十月,第一部分才在《奔流》上载完)
它们都已有了相当的影响。末了,我还得提一提美国的辛克莱(Upton Sinclair)。革命文学派似乎常常引用他的话——尤其是“一切艺术皆是宣传”那一个警语。此语见《拜金艺术》第二章。(《北新》二卷十一号四五页)日本有此书节译本,现由郁达夫氏翻成中文分期载在《北新》上。他还有一本《石炭王》,也已由易坎人氏(据说就是郭沫若氏)译出(乐群书店印);广告里说是“写革命的事实”的。就郁氏所述《拜金艺术》的翻译因缘(《北新》二卷十号二五页)而论,我们可以推想那些革命文学派之引用Sinclair最初也是由日本转手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