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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‘人民革命军’在哪里?”二里半突然问起赵三说。这使赵三想:“二里半当了走狗吧?”他没对他告诉。二里半又去问青山。青山说:
“你不要问,再等几天跟着我走好了!”
二里半急迫着好像他就要跑到革命军去。青山长声告诉他:
“革命军在盘石,你去得了吗?我看你一点胆量也没有,杀一只羊都不能够。”接着他故意羞辱他似的:
“你的山羊还好啊?”
二里半为着生气,他的白眼球立刻多过黑眼球,他的热情立刻在心里结成冰。李青山不与他再多说一句,望向窗外天边的树,小声摇着头,他唱起小调来。二里半临出门,青山的女人流汗在厨房向他说:
“李大叔,吃了饭了吧。”
青山看到二里半可怜的样子,他笑说:
“回家做什么,老婆也没有了,吃了饭再说吧!”
他自己没有了家庭,他贪恋别人的家庭。当他拾起筷子时,很快一碗麦饭吃下去了,接连他又吃两大碗,别人还不吃完,他已经在抽烟了!他一点汤也没喝,只吃了饭就去抽烟。
“喝些汤,白菜汤很好。”
“不喝,老婆死了三天,三天没吃干饭哩!”二里半摇着头说。
青山忙问:“你的山羊吃了干饭没有?”
二里半吃饱饭,好像一切都有希望。他没生气,照例自己笑起来。他感到满意离开青山家。在小道不断的抽他的烟火,天色茫茫的并不引起他悲哀,蛤蟆在小河道一声声的哇叫。河边的小树随了风在骚闹,他踏着往日自己的菜田,他振动着往日的心波。菜田连根菜也不生长。
那边的人家老太太和小孩们载起暮色来在田上匍匐。他们相遇在地端,二里半说:
“你们在掘地吗?地下可有宝物?若有我也蹲下掘吧!”
一个很小的孩子发出脆声:“拾麦穗呀!”孩子似乎是快乐,老祖母在那边已叹息了:
“有宝物?……我的老天爷?孩子饿得乱叫,领他们来拾几粒麦穗,回家给他们做干粮吃。”
二里半把烟袋给老太太吸,她拿过烟袋,连擦都没有擦,就放进嘴里去。显然她是熟习吸烟,并且十分需要。她把肩膀抬得高高,她紧合了眼睛,浓烟不住从嘴冒出,从鼻孔冒出。那样很危险,好像她的鼻子快要着火。
“一个月也多了,没得到摸到烟袋。”
她像仍不愿意舍弃烟袋,理智勉强了她。二里半接过去把烟袋在地面搕响着。
人间已是那般寂寞了!天边的红霞没有鸟儿翻飞,人家的篱墙没有狗儿吠叫。
老太太从腰间慢慢取出一个纸团,纸团慢慢在手下舒展开,而后折平。
“你回家去看看吧!老婆、孩子都死了!谁能救你,你回家去看看吧!看看就明白啦!”
她指点那张纸,好似指点符咒似的。
天更黑了!黑得和帐幕紧逼住人脸。最小的孩子,走几步,就抱住祖母的大腿,他不住的嚷着:
“奶奶,我的筐满了,我提不动呀!”
祖母为他提筐,拉着他。那几个大一些的孩子卫队似的跑在前面。到家,祖母点灯看时,满筐蒿草,蒿草从筐沿要流出来,而没有麦穗,祖母打着孩子的头笑了:
“这都是你拾的麦穗吗?”祖母把笑脸转换哀伤的脸,她想:“孩子还不能认识麦穗,难为了孩子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