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道家思想底建立者老子(3)

  丙 老子底思想

  从现存《老子》看来,通篇首尾,除掉十篇左右以外,都是说明治天下与处世底法术。其中所谓“道”、“德”、“虚静”、“得一”、“无为”、“无欲”、“不争”、“自然”、“柔”、“损”等都不外是政治底方术,成功和保全身命底道理。它含有很浓厚的法家思想,恐怕是法家底学者将道家底《老子》原本改订底。《庄子·天下篇》评论周末诸子之学:一论墨翟、禽滑釐,二论宋钘、尹文,三论彭蒙、田骈、慎到,四论老聃、关尹,五论庄周。《天下篇》可以看为《庄子》底跋,作者把庄子放在五派底末了,可知为庄周底后学所作。作者评老、关底学说说:

  以本为精,以物为粗,以有积为不足,淡然独与神明居。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,关尹、老聃闻其风而说之。建之以常无有;主之以太一;以濡弱谦下为表;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。

  关尹曰:在己无居,形物自著。其动若水,其静若镜,其应若响。芴乎若亡,寂乎若清。同焉者和,得焉者失。未尝先人,而尝后人。

  老聃曰:知其雄,守其雌,为天下谿。知其白,守其辱,为天下谷。人皆取先,己独取后。曰:受天下之垢。人皆取实,己独取虚。无藏也,故有余,岿然而有余。其行身也,徐而不费,无为也而巧笑。人皆求福,己独曲全。曰:苟免于咎,以深为根,以约为纪。曰:坚则毁矣;锐则挫矣。常宽容于物,不削于人,可谓至极。

  关尹、老聃乎,古之博大真人哉!

  这里所引老聃之言和现今的《老子》不甚一致,作者大概是师承庄周所传底老聃底话;至于今本《老子》或者是师承法家学者所传底老子底话。从这两派底异传,我们可以推测老子思想底原型。《天下篇》所传可以说是正统道家底思想。正统道家思想底出发点在辨别存在现象底精粗。存在底本体是精的,现象是粗的。凡是体积底事物都不足以当道底本体,所以独要淡然向着超体积底神明去求。这神明便是本。本即是常恒不易而超乎现象底无。从产生万物底功能说,便名为有。有万物底实体本是虚空无有,所以存于万物中间而不毁万物。因为万物底本性不毁,人生不能有何等造就或改革、或毁坏。所以处世贵乎顺从、无为、濡弱、谦下。这些话,归纳起来,不过两端,一是玄学方面底太一论,一是实用方面底谦弱论。

  老聃、关尹以现象底本体为太一,“常无有”来说明。“太一”不见于今本老子。在今本中只有“大”(第二十五章)与“一”(第十四、三十九、四十九章)。太一底最早的解释,当以《吕氏春秋·大乐篇》“道也者,至精也,不可为形,不可为名,强为之,谓之太一”这一句为最近于老聃底意思。太一便是道底别名。今本《老子》第二十五章,俗名这先天地生底物曰道、曰大,和《大乐篇》强名之为太一底说法很相同。又,今本《老子》第三十九章所要得底“一”与第十章所要抱底“一”,都是指道而言。老聃、关尹举出“常,无,有”三个字来说明太一,今本《老子》第一章解不可道之道为常,天地之始为无,万物之母为有,可以参照。

  老聃、关尹底谦弱论在《天下篇》所引比较地详明。关尹说:“在己无居,形物自著。……得焉者失。未尝先人,而尝随人。”老聃说要守雌、守辱、取后、取虚、无藏、无为等。这些是他底处世金针,和今本《庄子》底意思相同。谦弱论底大意是以为道底运行,在感觉中只见相对的现象,如今本《老子》第二十九章说,物是或行或随,或歔或吹,或强或羸,或培或堕;又如第二章所说,有无相生,难易相成,长短相形,高下相倾,音声相和,前后相随;又如第五十八章所说底祸福相倚伏。大道在运行底历程上必有这种相对的现象,世人若偏执一面,如执有舍无,就易避难,舍短取长,乃至恶卑好高,趋福避祸,都能使人生陷于不安,竞争从此而起,灾难从此而生,直至把道失掉。谦弱论便是对这些有对的和积极的见解所下底方药。

  以上是对于老、关学说底本来面目底推测,若依今本《老子》,我们便能够了解得详细一点。但要注意它是法家的道学。今本《老子》也偏重处世一方面底方术,对于道底本质也谈得不详尽。现在将其中底道论与人生论分析在下面。